犯弱

  • 默契是这样一种东西,一开始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你都会觉得它挺宝贵,但是足够久之后,你就会在某个莫名的时刻察觉它也是负累。你看到人们在改变,而你相信,你自己也一样。很久之前的那个时刻,你和那个人是同步的,可现在,也许已经不了。而你又想保留这种默契,可能当初有过约定,可能当初坚信不疑。你试图接触那个人接触的,理解那个人的理解。偶尔可以成功,但最后是徒劳。你觉得有点悲伤,可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你开始认同这件事情的不可抗拒。而那个人也一样。也许这就是你们最后的默契。当然,可能再过很久之后,你们又一次看到了一种默契,而且那不是刻意而为的,于是你们视之为幸福,并且开始用宿命论的口吻讨论它,比照最初那种默契的浑然天成,和现在这种默契的历尽沧桑。
  • 较为高层的通讯总是依赖于较为底层的。比如人类通讯,一种哲学依赖于一种态度,而态度依赖于言语,言语依赖于语言,语言依赖于声波或文字,声波和文字依赖于产生和理解它们所涉及到的脑部活动。耳蜗接收到空气的振动,基底膜将波形传输到毛细胞,毛细胞兴奋,将机械能转变为电能,使蜗神经末梢产生神经冲动,经中枢传导径路至听觉皮层,听觉皮层以某种微妙而复杂的方式与语言理解皮层交互,后者辨识出哪些信号可以被理解,依据所理解的内容,其他脑皮层开始兴奋。你听到一种声音,认识到它是一个人在说话,进而辨识出此人是某某,他似乎很焦虑,急切地说着一些事情,你理解了这件事情,觉得它无关紧要,然后推测某某何以如此焦虑,最后做出某某对于此事持何种态度,以及他所持这种态度所源自的某种理念,即他的哲学。最高层,是你的哲学和他的哲学在交流。最底层,是声波的机械运动在交流。这之间的每一层都不知道其他层做了什么,每一层的任务都是把上一层传来的数据加以处理,交给下一层转发,或者接收下一层上传的数据,然后加以解析。计算机网络通讯在模型上与此别无二致。应用层将数据传递给传输层,传输层将数据分拆打包,交给网络层,网络层再次包装,确定链路,交给物理层。物理层将其调制,转化为在数据线上传输的电讯号。在接收端,整个过程逆向进行。每一层同样不知道其他层做了什么。有意思的是,人类相互理解和计算机相互理解的过程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层出了错,上层纠错的方式不同。人类交流时,遇到有问题的数据,上层不要求下层重发,而是自己去填充不确定的部分,从而产生偏差。
  • 试想你长久的注视着一个人。也许你从来不这么做,不过还是试想一下。你注视着她,可能是背影,可能是眼瞳。你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她在同某人说些什么,但你无从知晓。也许你同时也在同某人说些什么,但她也无从知晓。你并非不想让她知道,她也并非不想让你。可是你们没有机会来让对方知晓,也许更确切的说,你们不知道如何让对方知道。长久以来,你们对于交流方式的掌握,仅限于你们所学到的、所模仿的,这些矜持平淡的方式只能用来让你生存,如果想要通过它来深入理解别人或者让别人理解,它就会因为涉及到太多特定的语境而显得苍白和效率低下,让你产生挫折感。如果你们找不到更加intensive的方式,也许不仅仅靠语言,还可能是绘画,或者性,那么你们也就只能彼此隔着玻璃,看着对方的口唇翕动,表情夸张,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 前几天,我在CSDN上见到了那个原教旨主义者,或者更精确些,原教旨主义程序员。他声称perl是一种邪教,理由大致是,一,perl不严谨,语法诡异,根据上下文(context,应该说“左右文”)不同,同样的语句会得出不同的执行结果。二,perl的创始人Larry Wall是个基督徒。他在该语言中传播自己的信仰,定义了“bless”这个关键字,还在写《启示录》。(我猜他是指Wall在use.perl.org/~Revelation/处写下的journal。)三,使用perl的很多人都声称它好,并向其他人推荐。他说,perl就像传销,你被骗了,所以你会努力去骗别人,而他则是一个站出来告诉别人不要受骗的人。他说,perler都是宗教狂热分子,不肯接受自己的理论,又找不到能说服人的理由来解释perl的诡异。他说,学perl就像吸毒。我告诉了你吸毒不好,你还要去吸,那是你的事情。他说,etc。我不知道他对邪教的定义是什么,是否任何不能在他接受的范围内自圆其说,还仍旧努力让更多人相信的信仰都可以称为邪教。那基督教算不算,ccp又算不算。而perler都是宗教狂热分子和吸毒者,先不讨论是否算得上蔑称,这个说法本身就不是一个持理性态度的人应该提出来的。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是,可以说出自己的怀疑,但是应该考虑提出怀疑的方式。虽然几天以来,我发现对照于python代码的工整和自然,perl代码简直如同计算机终端的呕吐物,但是我仍旧捏着鼻子寻找,试图将perl看作一块臭豆腐,从而最后找到它的诱人之处。回想自己管窥的每一种语言,和目睹的每一场great language debate,我发现保持一种indifferent的视角是相当必要的:没有一种语言可以尽善尽美地满足一切需要,也没有一种语言在任何地方都优于其他语言。如果有这样的语言,那么其他语言都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如果因为喜欢自己最擅长的语言,就排斥其他的,后果就是固步自封,无所进取。最合理的态度是,按照效率来使用语言。在特定语境下,表达特定语义,何种语言最快捷有效,而且不仅仅是当时的效率,还有后期维护的效率。何时用C和汇编,何时用python和ruby,何时用java和C#,何时用lisp和scheme,是环境决策问题,无法衡量语言的优劣。当然,在某些场合下,某几种语言具有相近的特性,那么要考虑的东西就多了一些,但是那些仍旧和语言无关。过去我不喜欢java,因为我觉得它吹嘘了很多它其实不具备的特性,比如所谓跨平台:“一次编译,到处运行”分明就是胡扯,明明是“一次编译,到处调试”。不过现在好多了,我想大概是对语言的观察有一些更深层的领悟。不能因为某种语言不具有某种特性就贬低某种语言,必须看到它为达成该目标所进行的改进,以及认真分析该语言是否应该具有这种特性。我的印象里,许多C++程序员看不起VB程序员,认为VB是小孩子的玩意。但是作为一种简单易用的语言,无数高效(尤其是开发效率)灵活的工具由它产生,它所承担的实际应用并不比C++之类的工业语言少。如果OO会引入更多的复杂性,使得一种语言对于初学者(和那些仅仅想写点小东西的非专业人士)来说难以掌握(比如java),那么为什么他们要使用它?
  • 数年头的话,读安妮宝贝有7年了。我承认,从《八月未央》到《莲花》我一直都是她的粉丝。每一次读她的书,我都会沉入到一种惊悸和自省中,仿佛做了一个噩梦醒来,然后认识到那是一个噩梦。7年以来,安妮宝贝的风格有了质的变化,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而我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不过,如同我臆测的那样,仍旧有许多人会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质疑我的品味,就像我拿着《莲花》走进宿舍,达达尼央说的那句“你 看评论了才买的?不是?我靠都什么时代了大哥,还读安妮宝贝!”好吧,我本来就不是追随时代的人,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时代在追随我。我喜欢不容易受时间影响的东西,或者说我对事物的喜欢不容易受时间影响。比如美,比如星空,比如古典音乐,比如Beatles,比如安妮宝贝。恶俗和风雅都是时间的残象而已,我倾向于不去理会。安妮宝贝写道,写作是孤独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记错,海明威也这么说过。所以,阅读可能也是一件本质上孤独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