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说

初三的时候,刘莹坐在我前排。那时候老顽童还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会在上课下课之间插科打诨,制造一些笑料。这个女生常常会被逗乐,不过和班上其他女生不太一样的是,刘莹并不矜持,有时会回过头来,参与我们的胡闹。那时的我尚对异性充满着朦胧的幻想,喜欢烟视媚行、笑起来一定要抿嘴那个谱段的女生,对于她这样毫无心机和神秘感的类型,缺乏基本的耐心和礼貌。我毫无顾忌地叫她的外号,苍蝇。还有次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发怒,坐在那里默默不语,刘莹转过头来笑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我冷冷回到:「我不想听。」。

考进高中,我和她又成了同班。高一刚开始时我跟班上第二漂亮的女生谈了场短暂的恋爱,被甩掉之后痛苦不堪。苍蝇哄我开心,我开始还很龌龊地觉得她是幸灾乐祸。高二,我在家打百战天虫,苍蝇来找我谈心,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她,眼睛从来没离开过电脑屏幕,我想她一定会觉得被轻视,可是她没有,反而很感激我。高三,我们终于无话不谈,她也有了第一个男朋友,虽然我预言说将来她一定会为自己居然曾经和那个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男生在一起感到不可思议。整个高中时代我对刘莹的称呼有很大转变,一开始是试图友善一点,改叫她Fly。可总觉得Fly仍旧有点那个,遂美化为Butterfly,诨名轻罗小扇。不过什么都敌不过懒惰,fly被天阶夜色凉如水般无情地省略掉了,刘莹同学最终的昵称,就定型为Butter。

大学Butter考去北京。第一个寒假我跟她吃饭,她听我说从长沙十几个小时站票回家很辛苦,而且还买不到票,幽幽答道:我春运票价也涨呢,京津城际快车三十涨到五十。一晃就是大四,刘莹有了小明哥哥,羞涩地告诉我说,高三有过那个男朋友,果真是不可思议。毕业之后我来到德国,苍蝇写信在我的blog上留言说,她妈不让她出国,就是因为不想她在中餐馆里刷盘子。后来她去榆中支教,在blog上发起「一元菜金计划」,资助当地的贫困学生。我写信给她说我要参加,她给我找到一个小女孩,替我垫付下几百块。之后她回到北京读研,Priscilla从台北飞到北京玩,是她和小明哥哥接待我们,在一家记不起名字的菜馆里,四个人一起吃炸酱面。〇九年我第二次回国,终于想起来要还她那笔助学金。此时刘莹已经是留校的辅导员,我去她学校看她,一边在她的电脑上玩植物大战僵尸,一边听她给来申请补假条的女生讲道理。从她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对一群在外面混学生会的本科生说,再见!她说,他们又不认识你,我说,so what?So what,so what,她哼起歌来。

「苍蝇者,追腥逐臭之飞虫也」。高一那年我最有文采,给Butter写了一篇骈四俪六的古文,这是开头第一句。《苍蝇说》全文喧颂她喜欢绿色,喜欢刘若英,立志做好一个善于洗衣煮饭之贤妻良母的精神,是如何地特立独行,如何因为完全逆反现代妇女解放运动的潮流,而应当之无愧地受到全天下男人的礼赞。虽然我也依稀觉得,那时立志要成年后旅行天涯、成就一番事业的女生,将来多半嫁人比谁都早;而一心想要做个好妻子如刘莹这样的,恐怕将来是要近婚情怯。许多年后在那顿我狼吞虎咽吃着窝头、酱牛肉和红油猪耳朵,而她笑吟吟地在旁边观看的饭局上,她也的确吐露出这样的心声。

她问过我现在是不是还保存着初中时五十岁就去自杀的计划,我说是。而她最后也终于要嫁给小明哥哥,去做她的贤妻良母了。这或许是某种诺言的实践。大喜的日子就是明天。就让我跳过重复吟唱「爱情停停走走 / 朋友去去留留 / 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 为何陪我最长最久」之类煽情歌词的环节,直接跳到祝愿你和小明哥哥幸福美满的这一段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缺席的婚礼我已经缺席过许多个,但是扪心自问,除去那些可能会更遗憾的,到目前位为止你这个我觉得最遗憾。高朋满座,推杯换盏,还可以和心宇哥哥聊个天,该是多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