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游记

说不清楚为什么想要去冰岛。抵达那里之前,我对这个国家一无所知。除去比约克、EVE online和零散的北欧神话,许多关于它的重要基本常识都是回来之后再翻看维基才恍然大悟。追忆最初的动念,似乎就只是Flickr上看到的几张照片——冰川,极光,雷克雅未克教堂,还有二〇一〇年爆发的Eyjafjallajökull而已。

Eyjafjallajökull,Eyja-fjalla-jökull,/ˈeːijaˌfjatlaˌjœːkʏtl̥/,「岛屿山峦之冰盖」,这个词或许就是全部的初衷。那一年火山喷发,航班停飞,德国有个电视节目在街上拦住路人,问他们每天都看新闻,是否能记得火山的名字?居然没有一个人说得上来;然后又向他们展示这个词,也没有几个人会念。出于好奇,我把它记了下来,并且不断练习它的拼写。后来我在Vimeo上遇见这段视频:

Iceland, Eyjafjallajökull - May 1st and 2nd, 2010 from Sean Stiegemeier on Vimeo.

大概是从此开始,我萌生出要去冰岛看一看的念头。当时只是觉得美。而两年以后,我真的去过那里,回头再看这段视频,发现1:02处的瀑布,Skógafoss,我爬到过画面左边突起的岩石上面去;而1:24处那架飞机的残骸,我错过了。(它在这里。)再去看看当初那些打动我的照片,才真的明白什么是如临其境——

Godly Sunrise in Reykjavik
Godly Sunrise in Reykjavik,摄影者Stuck in Customs.

而过去写游记拖延的教训是,如果现在不能把点滴残留的感觉和记忆尽快写下来,这些事情就会在脑袋里烂掉。


八月十四号晚上整理过接下来两周里要带的行装,十五号与乌白先去巴黎。上午出发,从Iffezheim过莱茵河一路向西,天空起初只有零碎的云。中途停下来在Verdun Saint-Nicolas-Nord休息站吃午餐,发现这里分明就是六年前第一次坐长途巴士去巴黎时歇脚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它恰好处在从斯特拉斯堡到巴黎的高速公路中点。进入法兰西岛,天气渐渐变得阴沉。开进巴黎市区找到旅馆,却发现没有如HRS所言自带停车场,在旁边的窄巷里平行停车,被路边的脚手架刮坏后视镜。终于确信自己与法国有晦气,以后誓不驾车跨越莱茵河半米。晚上先去登蒙马特,圣心堂,吃过晚饭到蓬皮杜中心前面看街头画家画画,然后踏上西提岛看圣母院。入夜坐在巴黎街头,听艺人的爵士二重奏,买下三张CD。

十六号早上幸好去看了一下车,发现自己昨晚果然还停错地方,已经连同前前后后的四五辆车被贴上违章拖走的条子。匆忙把它藏到附近一个诡异的地下停车场,就立刻和乌白去参拜老佛爷——嗯,猜我们是去买什么?没错,胶水和胶带——然后,嗯,没错,老佛爷果然不卖胶水和胶带。走出来看Opéra,到对面的苹果店查巴黎哪里有买DIY工具的地方,最后在BHV百货的地下一层买到透明胶带、抗热凝胶和绝缘胶布,塞进包里,然后直奔……嗯,没错,卢浮宫。胜利女神,蒙娜丽莎,拿破仑加冕,断臂的维纳斯。虽然还是走到腿软,倒几乎是将卢浮宫整整走完一遍。离开时,已经是午后,在杜乐丽花园里躲开太阳的热力小憩片刻,去凯旋门,然后走到香榭丽舍,吃Quick当作晚餐。点餐奇慢无比。饭后去夏乐宫,坐在石阶上,看着艾菲尔铁塔一点点亮起来,走到它下面,然后坐地铁回到旅馆。

十七日一早,到地下车库粘好后视镜,一路马不停蹄赶回德国,途中在一个风景美到不像话的休息站啃三明治。回到巴登巴登,先去公司取自热罐头,然后回家匆匆取上行李,忙中出错,忘记带毛巾和泳裤。先奔到卡鲁大学生物实验室接草草,然后一路狂飙到海尔布隆,蛙哥买好BurgerKing在家等着我们。拆下自热罐头的包装,然后把一堆行李塞进后备箱——除非亲眼所见,你是永远不会相信Volvo C30的后备箱里可以塞得进去一只旅行箱、一个旅行提包、三枚登山包还有三个背包的,当然车上还要坐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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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高速某休息站

满当当的行李
满当当的行李

换由蛙哥掌控方向盘,我在后座上昏昏睡去。醒来时已经快到波恩,略有堵车,好在还是提前到达机场,把车停在七楼,东西装上两辆行李车,慢慢走去check in。科隆-波恩机场的视觉设计很不错。

午夜时分到达冰岛Keflavík机场,换钱的地方已经关门,但取款机居然支持银联,乌白就取了两万冰岛克朗——后来这就是我俩一路上花用的现金。我去拿了一堆免费地图和旅游小册子,蛙哥则去Budget提车,大家推着行李来到停车场,是一辆尼桑Qashqai。

蛙哥:「是自动档。」
我:「……靠,我不会自动档啊!」
蛙哥:「那我先来开吧,明早教你。」

……暂时先快进到九天之后,回到德国CGN机场车库的七楼,我与蛙哥之间又发生了如下对话:

我:「蛙哥!我怎么挂不上档?!」
蛙哥:「……踩离合。你这么快就不会开手动挡了?」
我:「由奢入简难。」

Nissan Qashqai

倒带重返八月十八日凌晨两点的冰岛Keflavík机场。这辆以伊朗西南部游牧民族命名的日本车,挂着满身寒露,安静地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它的里程表上有七万公里——冰岛环岛公路的长度大约只有一千四百公里——而我们无从得知它经历过怎样的风雪和沙砾,承载过多少人的旅程。「这车已经去过很恶心的地方了吧,」蛙哥说,「泥浆粘到后视镜的支架上面」。大家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坐进车里。「总觉得我们好像要出去打怪了」,乌白说。

GPS是用我自己的Garmin Nüvi 255W,地图也是两年前的。先开到Keflavík市的青旅,所在之处有如废弃工业区一般荒僻。因为事先打过招呼说会晚到,我们的车停好之后,从黑暗中向我们走来一个中年人。我问候他,询问他是否在等我们,他说是的,然后将我带到一个六人间里,给我钥匙,就消失不见。我们展开睡袋,渡过在冰岛的第一个夜晚。

十八日,蛙哥开车。早晨起来先开去雷克雅未克看看,沿着公路东行,望着路边奇异的地貌,仿佛来到另一个星球。进入雷克雅未克市区,找不到路边的停车位,只好停到车库里,第一小时80克朗,此后每小时50,这似乎是雷克雅未克停车场的统一价。此时的雷克雅未克在我们眼中还是个简陋的地方。在街上找到一家Bonus超市,买了点食物。然后查TripAdvisor找到一家叫做C is for Cookie的咖啡店,似乎得名于《芝麻街》的儿歌,走过去,居然没开门。只好在对街一家叫做SNAPS的餐馆坐下,点的是三明治,端上来却是一小盘看起来是生的碎牛肉,下面垫着一小片黑麦硬饼干。再看菜单,三明治前面还有一个词:open。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北欧开放三明治。尚可入口,不算难吃。乌白发现路边有块牌子写着这个小社区的历史,我凑过去读,上面说这里的每一条路都以一位北欧神祗命名。抬头细看果不其然,SNAPS地处Þórsgata 1,托尔路,C is for Cookie则在Týsgata,提尔路。周身环绕的还有Óðinsgata,奥丁路,以及Baldursgata,巴德尔路,和Lokastígur,洛基巷。饭后回到车里,趁着好天气,开始Golden Circle。

Golden Circle是以Þingvellir国家公园、Gullfoss瀑布和Geysir间歇泉三个景点为主的观光线路。如果说有什么标准冰岛一日游,应该是这条线路莫属。Þingvellir,字面意思是「聚会议事的地方」,从930年到1789年的数百年中都是冰岛的议会所在地。它没有什么人工建筑,欧亚大陆和北美大陆的裂缝在这里形成一个峡谷,议会就在峡谷的一面石墙下面举行,峡谷的南面是个湖。天气变得很好,在国家公园的管理处,我买了一本关于符文(rune)系统的书,乌白买了一本摄影集。然后去看石墙,去湖边,我在一片空地上小心地试了试自动档的车。绕湖转上半圈,掉头沿着36号公路开向东北,到达Geysir间歇泉。

Geysir是欧洲人最早知道的间歇泉,这里有两个泉眼,北边的Geysir较大,每天只喷大约三次,南边的Strokkur较小,不过每隔三四分钟就会将热水喷入空中。我看好位置,站在蒸汽可以飘到的地方录像,谁知道喷发的时候水量和风力都比较大,被热水浇个正着。所幸水并不烫。

在Geysir的餐厅吃汉堡和羊肉汤做晚餐,我们向东北开去,来到Gullfoss,「黄金瀑布」,是分两阶落下的漂亮大瀑布。太阳即将落山,顶着大风,四个人站在瀑布旁边看彩虹。

Gullfoss

晚上住在Selfoss,人口六千五,冰岛第九大城市。去那里的路上停下来看马时,有冰岛人问路,我帮他在地图上找到他要去的地方。Selfoss的青旅只是一间加盟国际青旅组织的B&B,红色的二层小楼,条件尚可,进大门之后就要换鞋。安顿下来之后,天还没有全黑,大家决定开车去看海。沿着34号公路开到海边的小镇Eyrarbakki,路边有疑似监狱的建筑,回来查果然是冰岛最大的一所监狱,名叫Litla-Hraun。在镇上找到一处地方开上堤坝,北大西洋的海浪撞碎在巨大石块前面的黑色沙滩上,有骑马人牵着马儿走过,和我们微笑着打招呼。

十九日,我开车。环岛的旅程正式开始,从Selfoss驶上1号公路。冰岛的公路分为几种,最好的一条是1号,也是仅有的一条单位数编号公路,几乎全路段都是沥青铺设;其次是两位数编号的公路,通常也是沥青铺成,有一部分砂石路段;再次是三位数编号的公路,基本都是砂石路;如若三位数前面还有个F,那么就是仅限越野车辆行驶的、基本不能算是公路的路。而这一天,我居然把这几种路都开了一遍。

⌘ (Place of Interest Sign),在冰岛路牌上用于标记景点。先是在1号上面看到一个画着「⌘」的牌子,就兴冲冲地拐了弯进去,没开多远,变成了砂石路。路的尽头是个小农场,里面有个小礼拜堂。原路返回之后继续向东,来到Eyjafjallajökull脚下,左转上了249公路,路过小瀑布Seljalandsfoss下车看了看,然后继续向前,不远就变成砂石路,也越来越颠簸。最后终于遇到一个仅限四驱车通过的标志,从这里开始,「路」就是一条上面碎石比较少,两边偶尔有几条橙黄色路标的窄道。开出三五公里之后,我们终于被一条小溪拦住去路——但路并没有断。已经有一辆四驱车停在前面察看虚实,我们也在旁边停下来,投石入水,嘀咕着能否就这样开过去。就在我们迟疑的时候,身后开来一辆四驱卡车改装的巴士,上面大概坐着旅行团,司机向路边踌躇的我们投来漠然的一瞥,径自驶入水中开过去,如履平地。看到它的车辙,我们终于有了谱,蛙哥把Qashqai调到四驱模式,锁住差速器,然后顺着巴士的路线开过了河。换我回到驾驶座,我们欢快地前行,以为涉水就这样结束,没想到几公里后,一条更宽也更湍急的溪流又横在眼前。

1档保持转速
第一次开车涉水。照片由Joe Xu拍摄。

这时候,Jimny小子出场了。

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因为他和女友开一辆铃木Jimny,我们就叫他Jimny小子。作为一辆双门迷你SUV,Jimny也许是能在冰岛租到的最为简单实惠的越野车。而Jimny小子与女友来自意大利,此行顺着1号公路绕一圈,沿途扎帐篷宿营,然后去西北角的Vestfirðir半岛。不过这些都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事情。此时此刻,他只是开着一辆黑灰色Jimny,出现在我们的车后面,下车看了看水况,然后毅然上车驶入溪水,稳当当地开过去,停车下来,看着我们还有后面的一辆丰田也顺着他的车辙渡过溪水,才又继续前进。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面,我们这三辆庶民越野车组成的小小车队,就以Jimny小子为首,陆续渡过了七八道溪水。除去有一次是我冲在前面,其他每次都是Jimny小子先勇敢地试探着开过去,然后在对岸停下来等我们也过去,才继续前进。

Jimny
一马当先的Jimny小子

火山脚下的茫茫天地之间,三辆小车扬起烟尘,一路东行。终于又遇到了一条又深又急的大水沟,五、六辆普通越野车都被它阻住,经过改装的大轮车涉过时也要小心择路。我们和Jimny小子都一起犹豫了很久,有那么一刻,似乎感觉到他要调头回转,谁知最后他还是发动引擎,向着河面慢慢开进去,并且顺利地登抵对岸。但是我们并未因此受到鼓舞——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整个后半车身都浸入了水中,这场景看得我们更加担心起来。Jimny小子从车上下来,看着河岸这边的人。驾驶丰田车的老者与他交谈几句,然后率先开车从溪边退回来,告诉我说,Jimny小子在过河的时候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正在检查他的车,河水很深。我说,oh it must be dangerous。老者灰白的头发在大风中扬起,微笑着说,“dangerous” is a big word。我只好挠挠头答道,well it could be risky。

Glacier Far Away
远方的冰盖

研究了一番地图,得出前面除去远方的冰盖其实也没有什么非看不可的地方这一结论,我们调头退回到刚才路过的一个峡谷入口。在那里放着一张长桌,可惜已经被旅行团坐满。我们索性在乱石堆里打开自热罐头吃饭,引来若干人围观。饭后走进峡谷,沿着溪流逆行而上,行至不可行处,见到一个岩洞,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相貌胡须酷似耶稣的徒步者。出峡谷时有俄国大妈拦住我们问这条路通向何处,看到我们的车时她惊讶地说,啊,你们开着这辆小车进来的?视之,她开着一辆尼桑Paladin。

离开火山的路上,天气渐渐变差,终于下起雨来。快要回到1号公路时,追上一辆Jimny,定睛一看驾驶者,居然正是Jimny小子。在丁字路口,他们向东,我们向西,彼此挥了挥手告别。

去海边看开往西人岛(Vestmannaeyjar,west-man-islands)的船,发现只能赶上末班,算一算最多在岛上呆几十分钟而已,否则就必须在那里过夜,于是大家打消了念头,径自向晚上的旅馆开去,路上经过Skógafoss,爬上去看了看。当晚住在维克(Vík),名字是「海湾」的意思,是个只有三百来居民的小镇子。冰岛有许多「维克」——Keflavík、Reykjavík、Ólafsvík,而Vík的全名叫做Vík í Mýrdal,米尔达的海湾。这里曾经被评选为世界上最美的十处海滩之一,卖点是纯黑色的玄武岩沙滩,另外这里也是观看冰岛国鸟海鹦(Puffin)的好地方。但这一切都被我们统统错过——抵达时风雨如注,离开时也没有好多少,沙滩只能远远观望一下,海鹦更连羽毛都没有见到。Vík的旅馆倒是此行最贵,餐厅也是一流,大家吃过美美的一餐,上床安眠。

二十日,蛙哥开车。早餐可以自助烤华夫饼,可惜我面糊倒太多,失败地烤出半面烤焦、半面尚有黏性的怪物。蛙哥吃面包,抹上果酱又配香肠。开车先去小超市,草草在这里买下一只对眼的蛋形维京人木雕。离开维克,在漫天雨雾中一路东行,沿着冰岛南部高山与海水之间的狭窄陆地前进,遥遥望见巨大的雪盖与冰山,它们属于Vatnajökull国家公园。走出十几公里之后超越一辆现代,前面跑着一台黑灰色的Jimny——

居然是Jimny小子!我们超过去,在后座朝着他拼命挥手。他也一路跟随着我们,开进Kirkjubæjarklaustur的加油站,停在我们的车旁边,同样对于今天再次碰到我们感到惊讶,聊了几句。然后我们先行离开,继续向东。路的北面有遥遥可见的黑色冰川,我们循着若有若无的车辙开向那里,快到它脚下时被一道堤坝拦住去路,而那里已经停着一部吉普,旁边有人支着炉头,正打算野餐。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

回到大路上继续前行,来到Vatnajökull国家公园,在一个小瀑布的停车场前面,再次遇到Jimny小子和他的女朋友。双方都觉得不可思议,遂交换饼干和facebook地址,并合影留念。

Jimny Boy

在国家公园的宿营地吃过一顿热饭——嗯,又是羊肉汤——冒雨步行去看冰川,差点淋到湿透。喝过热咖啡,重新上路,来到Jökulsárlón,「冰河湖」。在这里,Breiðamerkurjökull冰川的末端缓慢融化成水,带着巨大的碎冰,形成湖泊,最终汇入大西洋,景色奇丽。有两部007电影在这里取景:一九八五年的《雷霆杀机(A View to a Kill)》,二〇〇二年的《择日而亡(Die Another Day)》。

Jökulsárlón

Jökulsárlón

离开Jökulsárlón向东七十公里,抵达Höfn。晚上住在Hotel Edda,是冰岛较大的连锁旅店,条件尚可。晚上去吃龙虾。好吧,其他三个人吃龙虾,我吃羊肉。在冷雨夜色里的港口晃了晃,回去旅馆,找餐厅买啤酒喝,聊天。

二十一日,我开车。虚度的一日。本以为Höfn附近有不少东西可以看,我就在这里安排了两天,谁知道几乎什么都没有。天气也很差,乌云漫天,雨水总是处于将下未下的状态。先去港口转一圈,然后沿着1号公路向东,来到一处有如世界尽头的所在,居然有个小小的咖啡馆,进去用英语点好咖啡,男店主转头对着女店主说了一句德语——居然都是德国人!闲聊之中得知他们来自多特蒙德,高中会考结束之后,趁暑假来冰岛经营这间由之前修筑隧道的工人们所留下的集装箱改制而成的咖啡馆,九月份就要回去上大学。这是怎样的一个暑假——在寂寥的冰岛东南角,守着一座北约雷达站和一处废弃的电影布景,经营三个月每天访客不超过五十人的咖啡馆。Awesome。

在雷达站旁边看鸟。然后回到城里去逛超市,买啤酒和膨化食品。晚餐吃Pakkhús餐馆,继续龙虾和羊肉。在海边走了走。夜宿烂爆了的Höfn青旅,WiFi竟然要钱。

二十二日,蛙哥开车。从Höfn出发沿着弯折的海岸线转向东北,先来到小城Djúpivogur。附近海上有个小岛Papey,我们没有去——坐船往返各要一小时,岛上呆两小时。喝过咖啡,先去看一个用大理石做成海鸟蛋型状的雕塑作品,然后转去这里的机场——就只有一条用砂石铺成的跑道而已——开到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礁石与沙滩。也许是因为黑色的细沙在阳光下受热,海水从沙子里面蒸腾出来,形成一层若有若无的烟气,在迅猛海风裹挟之下快速地拂过海滩,宛若幻境。

开车回去的时候,蛙哥高速开过机场,车在砂石路上不太稳定。「我好想去漂移一下啊」,蛙哥说。「那你就去呀!」,我们怂恿到。于是蛙哥调头回转到跑道起点,关掉ESP,加速,转向,踩刹车,整部车子紧跟着横漂出去,半边陷入跑道左侧的草丛里。「Das war einfach geil!可是现在要怎么才能把车开出去……」,蛙哥说。我下车观看状况,顺便被一个开着大众旅行车从后面赶来的冰岛女性呵斥一番,先是用冰岛语——可见她火大——看到我听不懂,才转用英语说:「你讲英文吗?这里是个紧急机场!你不可以在这里像那样子开车!人得守规矩!」

我诺诺地道歉,说我们马上离开,转头看到蛙哥已经把车挪出来,就匆匆地爬上车逃走。不太清楚她是否是警官——应该不是,至少没有穿制服。大家在车上沉默了一会。「可是机场就是用来试车的啊……」,我说,「看过Top Gear的人都知道」。

礁石与沙滩

离开Djúpivogur北上,经过一道海湾,离开1号公路,拐上96号,沿着海岸线前进,在一个叫做Stöðvarfjörður的村庄吃蔬菜汤和汉堡包。天气再次变坏。抵达Egilsstaðir,人口两千三。住在城市北面十公里的Eiðar小旅馆。蛙哥的Android手机连上WiFi却不能上网,性情大变。此时按照东八区的时间,乌白的生日已经到了,于是大家一起去Gistihúsið Egilsstadir吃大餐——T-Bone,牛排,羊排。饭店的门口有一个牛圈。吃完饭回到旅店,去附近的一所小学操场上荡秋千。晚上去市区的加油站买淡啤酒和膨化食品回来吃喝聊天。

二十三日,我开车。早上在N1加油站吃东西,然后去买了两个烧烤盆。先沿着1号公路向西,再顺着砂石铺就的864号向北,来到号称欧洲水量最大的瀑布Dettifoss,一路超越许多两轮驱动慢慢爬行的车。Dettifoss宽阔、激昂、浑浊,蔚为壮观。

Dettifoss

转头回到1号公路,向西前进,抵达Mývatn,米湖,字面意义是「苍蝇湖」,在两千三百年前由岩浆喷发造成,富营养化严重,夏天有许多小苍蝇。这里周围都是火山地貌,地下喷出滚烫的泥巴,散发出硫磺味的臭气。风景倒是很漂亮。我们环湖一周,寻找烧烤的地点。冰岛路边有许多休息点带有长桌和垃圾箱,烧烤很方便——偏偏米湖周边一个都看不见。最后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终于在87与848号公路交叉口的旅游信息牌旁边看到一张桌子。这里风很大,不过眼看好不容易照耀着我们的太阳就快又要陷入云层,我们似乎也别无选择。把车倒停在长桌旁边挡风,又找到几块方砖拦出一个炉灶,把炭火盆放进去,点燃引火纸,烧烤盆很快就在强风下快速地燃烧起来——甚至烧得有些太快了,我们勉强烤完半桶鸡翅和一些面包,火力就已经弱到不堪使用的地步。

烧烤

烧烤完毕,回头去看了看附近的Krafla火山口,晚上到达荒远的Berg青旅——它处在一条砂石公路的尽头,距离一条小河流入格陵兰海的入口只有三公里左右。我们在这里用掉另一个烧烤盆,烤美味的羊排,在细雨中吃个精光。乌白的二十岁生日这天,以两顿烧烤庆祝。

Hostel Berg
地处荒僻的Berg青旅

二十四日,蛙哥开车。离开Berg,差点把手机忘在床上。一个多小时后抵达北方冰岛最大的城市,应该也是除去雷克雅未克及周边人烟稠密地区的冰岛第二大城市,阿克雷里,Akureyri,人口一万八千。我在旅游中心买明信片,然后大家去Bautinn餐馆,吃鲸鱼肉、某种鸟肉和羊肉汤,配沙拉吃到饱。饭后去看教堂,寻找传说中第一位居民的故居,却发现它疑似正在装修,并且门口的游览地点牌子上贴着一个红叉。

No Mac Allowed
No Mac Allowed

在纪念品店买了一件tee,去超市买了些晚上做饭用的食物,我们重新上路。没有走1号公路,而是沿着海岸前行。也许因为不是主路,所以人烟更加稀少,路上前前后后几乎见不到一辆车。在某一处海边我们停下来休息,在海水与层云之间,在开始枯黄的杂草和不断呼啸的风中,站到空旷无人的公路上面拍照留念。

four of us

晚上住在Ósar青旅,没有四人间,只好住到旁边的小木板房里,跟一家法国人共用厨房。房子有点透风,非常冷。法国人家的两个孩子不断吵闹。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蛙哥和草草决定顶着大风去海边,我和乌白在窗口看着他们两个越走越远,变成两个小黑点。他们回来之后,法国人也总算是弄干净了厨房,我们得以开始煮饭。羊排牛排和烤土豆。蛙哥把烤蘑菇打翻在地板上。饭间读到留言本上写着这里的海边可以看到海豹。

二十五日,我开车。早晨蛙哥草草又去了一次海边,果然看到海豹。上车后一口气开出一百六十公里,来到一个叫做Borgarnes的城市,吃了美味的汉堡做午餐。继续上路,终于重返雷克雅未克。住在Reykjavík City Hostel,大概是此行唯一与德国瑞士青旅相近的一家。去市区观光,爬上教堂俯瞰全程。一路上经过许多不满千来人的小聚落,此刻的雷克雅未克看起来繁华无比。

On top of Hallgrímskirkja

逛街,遇到一家用相机做门拦的摄影店。去C is for Cookie喝咖啡。晚上把剩下的自热罐头和食物都吃掉,摆出一大桌。喝啤酒聊天。

拍摄公路电影必备口粮:自热罐头

二十六日,蛙哥开车。早晨风和日丽,去市区的Tjömin湖边喂鸟,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喂鸟的步骤:1、准备好面包,等待水鸟围拢过来;2、适时跳跃并挥舞手臂,吓走海鸥;3、海鸥飞走之后,喂鸭子。

车停在市政厅(Ráðhúsið)下面,而事后看地图才知道,在我们身后五十米之外就是冰岛议会的二层小楼。喂完鸭子,驱车前往冰岛最著名的蓝湖(Blue Lagoon)Spa探了探虚实,然后去它东面的一处地热带Krýsuvík晃了晃,顺便吃午餐。吃完饭去蓝湖泡温泉。温泉水富含硅硫,咸得不可思议,沾到脸上破裂的地方会隐隐作痛。四个人从下午三点泡到晚上八点,出来直奔机场附近的肯德基——麦当劳、Burgerking均已撤出冰岛,只剩下肯德基还在——大快朵颐,然后去机场还了车,在纪念品店买了一个托尔的小雕像,然后登上返回德国的班机。

二十七日,我们回到德国。行李有些延误,出来到停车场时,天已经大亮。重新掌控一辆需要踩离合的车,我们像一滴水一样汇入北德上班早高峰的车流。习惯于冰岛交通稀疏的慢速公路,一时间我有些不太适应前后左右都是车、动不动就要油门踩到底飙上一百六的德意志Autobahn。抵抗着疲倦狂奔到海尔布隆,我在蛙哥草草家的沙发上倒头睡去,一个多小时后又重新上路,和乌白回到巴登巴登的家里。


Iceland Route
环岛路线

合影留念
合影留念

于是冰岛的旅程就此结束。而除去严重超支之外,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冰岛并不符合我的想象。“Falsche Erwartung”,蛙哥如此评论道。当然我原本所期待的也并不是一场精品旅行——否则也不会去买上十六个自热罐头——甚至可以说,冰岛此行舒适的居住和饮食,已经大大超越我原本的预期。比我所预想的更为荒芜和粗粝的那一部分,是冰岛的自然风景。我的意思是,这里有温暖的房间和热水澡,有牛排和羊肉汤,有无处不在的烧烤地点和手机信号——真的,在Eyjafjallajökull脚下一个四五十米深的山谷里,我一边说「这里要是有信号就见鬼了」一边掏出手机,被我按在死穴上的iPhone 4信号赫然是五格——可是这里的自然风景,却奇怪地在大部分时间里让我感到一些乏味。或许这是因为,我小时候就已经习惯于这样的风景:岛南公路两边苔藓零星的沙地,让我想起去敦煌路上一望无际的戈壁,论awesomeness,戈壁还是要胜出一筹;那些冰川冲刷出来的平头山峦,多少也是黄河河谷两侧群山的相貌;连浑浊溪水旁边的卵石也神似。而那些奇特的地貌,上百度的泥浆也好,岩浆凝结成的异星原野也好,也只是「哦这样啊」的级别,并没有令人屏息惊叹的魅力。若说有什么遗憾自己错过的,应该是三件事情:内陆高地、冰川徒步以及观鸟。另外,如果还有下次,我希望能骑摩托车来这里——一路上遇到无数从德、意、法国骑着BMW R1200GS和Triumph Tiger Explorer的骑士,看得我心痒难当。

Riders

不论如何,与所有难忘的旅程一样,与乌白的此次冰岛之行,已经深深融入我的记忆,地图上的这个角落从此脱离等高线和地名的抽象,变得充满意义;另外,必须说蛙哥的周密细致和草草的探险家精神可堪绝配;而我也怀念那辆Qashqai。每天我会路过的一个水果摊前,偶尔会停着一辆橙色的。想必从此每次看到它,我就会记起这次冰岛之行。


若干也许你会有兴趣知道的事,以及对于旅行可能有所帮助的替扑死:

  • 冰岛没有常规军队,只有警察和冰岛海岸警卫队(海岸警卫队一共有四艘船,旗舰叫做托尔Þór号)
  • 冰岛语的 Þ 或 þ 等于英语的清音 th(θ),只会在词首出现,一般转写为 th;Ð 或 ð 则是浊音的 th(ð),不会出现在词首,一般转写为 d;Æ 或 æ 读 /ai/。
  • 夏天也可以开暖气,窗户通常只有一窄条可以从下面打开一条几公分的细缝,其余部分都是固定的
  • 不论干啥都不需要给小费,甚至冰岛人有可能将付小费视为侮辱——至少DK的旅游手册上如此声称——我们也是照做的,没有遭到冷遇
  • 冰岛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会讲英语,而且非常流利,会说德语的也不在少数
  • 一定要穿防水的鞋,带防风、保暖的衣服,最好再带上橡胶雨衣
  • 冰岛没有铁路,公共交通工具极端不便,如果不租车,可以参加许多旅游公司提供的巴士游览方案
  • 租车务必租四驱,否则许多地方到不了。租车公司会明确指出两驱车不可进入F级公路,而且许多三位数的公路对于两驱车来说就已经相当吃紧
  • 加油站:
    • 可能会非常袖珍,地上一个盒子,上面两支油枪,其他什么都没有,但通常都支持信用卡
    • 租车公司可能会提供加油的打折卡,使用方法是加油时先插入此卡,或去柜台出示
    • 通常只有95号汽油和柴油提供
  • 对信用卡的支持非常好,再小的店面、金额都可以用信用卡支付,部分地方支持银联
  • 无论订车还是旅店都是越早越好,旅店也许还是应该尽量选择市区的那些,就算贵一点,至少不会太荒僻。当然,荒僻有荒僻的好处
  • 最节省的住宿方式应该是带着帐篷宿营,宿营地几乎到处都是——不过遇到天气不好应该会很难受
  • 超市里一般只有淡啤酒卖,是喝到嘴里能淡出个鸟来的那种淡啤酒。正常啤酒似乎需要有许可证才可以卖,有些加油站卖,但是不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