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19

六月十二日早晨九点多,有人按门铃。打开大门一看,有个美女站在门外,背着一只眼熟的Osprey登山包,一手撑伞,另一手拖一只同样眼熟的小熊图案红色旅行箱,一双妙目瞪着我,正是花貌如昨、无奈胖了一圈的Priscilla女士。她走进屋来,叠声抱怨自新加坡一路而来的旅途疲倦,飞机上身旁坐了怎样一个大胖子,左前方的人怎样地哮喘发作,不得不落地时被直接送上救护车运走。我静静听她讲话,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个月前的平常日子。整理一番行李,两人出去取了钱,在Leopoldsplatz吃了早午饭,便匆匆上车,奔向这次旅行的第一站,科尔玛(Colmar)。

阿尔萨斯大区(Région Alsace)本是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国领土,十七世纪三十年战争后割让法国,普法战争后归还德国,一战后重属法国,二战初为德国夺回,战后再次为法国所有。它南北分为上、下莱茵两省,东侧与德国相接,南面则紧邻瑞士,是法国除去法兰西岛之外最为富庶的大区,其辖三大城市之首的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与德国小城奥芬堡(Offenburg)隔莱茵河相望,是以前我们上学时常去游玩的地方;第二大的米卢兹(Mulhouse)远在南端,尚无暇一去;而第三大的科尔玛距离适中,却直到今天才首次前往。

我们一路驱车南下,在奥芬堡附近跨过莱茵河,进入法兰西境内,也就来到了以鹤为象徵、以白葡萄酒为特产的阿尔萨斯。科尔玛是周遭葡萄酒庄的中心位置,一路上所见丘陵都在林间有绿茵片片,依稀都是葡萄园。开到科尔玛边上的一处环路,猛然见到一座缩小版的自由女神像矗立其中,下面有三五人抱着几面吐蕃旗帜,悠闲地踱步嬉笑。

福瑞踢拜colmar

开到柯尔玛市区,在预定的旅馆住下。这间叫做Hotel Primo 99的旅馆没什么别的好处,就是门前有个巨大的免费停车场,然后走路去市区也只需要十分钟。科尔玛没什么工业,是个彻头彻尾的旅游城市,一路上全是饭馆,咖啡馆,旅馆,然后就是纪念品店和无尽的游人。游人虽然无尽,倒也不觉得拥挤,因为大家都东张西望,脚步悠闲──走在十七世纪的街巷小楼、广场教堂、小桥流水、鸽子繁花之间,谁又舍得加快脚步呢?

colmar

这座名为普菲斯特酒屋(Vinum Maison Pfister)的古旧小楼位于科尔玛的市中心,是建于1537年的富人住宅,后来在1841年被卖给商人普菲斯特,后来变成葡萄酒店。小楼的木头栏杆都旧得看不出本色,上下绘了几个德国皇帝、教士和圣经人物。店员很热情,用英语跟我们连比带划地聊了大半天酒,推荐我们买了一瓶05年的Riesling。结账时我想不起地窖怎么说,冒出一句「We have a Keller」,他发现我们会说德语,又用德语聊起来,语速一下子比英语快了许多。从酒屋出来,去一家小糕饼店买了两份现在已经想不起名字的袖珍「蛋饼批萨」,等待加热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听店里的两个老太婆用方言对话,阿尔萨斯的方言很奇特,听起来明明就是德语,却又掺入了大量法语词汇,实在听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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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玛被称为「法国的小威尼斯」,就是因为这条小河,还有临河的那些个客栈酒肆。虽然我很想吐槽说,如果这样就可以算小威尼斯,那凤凰大概就是湖南的威尼斯,没有「小」。不过这条小河当然还是很美的,风和日丽之下信步走到一座小桥上,我们请一个路人用富士Instax帮我们照了张像,结果引得他的一群意大利同伴围过来看照片怎样慢慢显影。Polaroid还是很有市场的啊,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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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走饿了,去这家La Brasserie côté COUR吃了顿大餐。临行前恶补的法语多少在看菜单时派上了点用场,点了这道美味的牛排。必须感谢iPad 和 Motion X GPS HD 这个 App,或者应该说感谢OpenStreetMap,别的饭馆那么显眼都没标出来,唯独这个需要绕过教堂转角的咖啡店、躲在一处天井里的清幽餐馆在地图上很是醒目。

饭后继续闲晃,在纪念品店门口的明信片上寻找自己尚未见到的名胜,发现还有这个「人头屋」(Maison des Têtes)没去:

colmar

这间屋子也曾是个富人的宅子,建于1609年,与那普菲斯特酒屋同属德意志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正立面上刻了十来个人头,最顶上的小人像却是巴托尔迪(Frédéric-Auguste Bartholdi)所做──他是纽约自由女神像的设计者,科尔玛是他的故乡。

第二天周日,一早从科尔玛前往朗香圣母礼拜堂(Chapelle Notre-Dame-du-Haut de Ronchamp)。第一次知道这个教堂是因为零八年四月份学建筑的海豚兄来德国的时候,曾特意去参拜了一下。那时我与Priscilla还是穷学生,要实习,要上课,所以未能同往,这次大概也算是追寻故人的足迹吧。朗香是个很小的镇子,上山的坡路很陡,于是很囧地熄了一次火,才终于爬到山顶上。教堂比照片上看起来舒适得多,进去适逢一场弥撒,更是感觉到其妙处。也不好多评论什么,只是感觉那些充斥术语的建筑评论,「布局」、「肌理」、「容器」云云,实在远逊于替代亲身经历。

Ronchamp

从山上下来喝杯咖啡小憩一会儿,我们掉头北上,驶向此行第二站:南锡(Nancy)。一开始在乡间公路上开了近一小时,从一个村子开到另一个村子,经过的人家门户或洞开、或紧闭,可是只见街道空旷,一个人影都没有,加上天色阴沉,多少觉得有些诡异。及至上了高速公路,看到些同行的车辆,方能确认自己没有迷失于时空的间隙之中。然后第一次见到了收费站──德国高速公路都是免费的,法国则是局部收费──不知道要收多少,开到面前发现是机器付款,收了两块八。又开了一小时,终于到达洛林(Lorraine)大区的首府南锡

公元843年,凡尔登条约分裂查理曼帝国为东、西、中三份,而中法兰克王国又于855年再次被其国王洛泰尔(Lothair)分给三个儿子:路易二世获得意大利北部,查理获得普罗旺斯,剩下的部分被分给洛泰尔二世,命名为洛泰尔的领地,也就是洛泰尔尼亚(Lotharingia),今天的洛林即得名于此。洛林着在三十年战争中曾被法国占领,十七世纪末归属神圣罗马帝国,十八世纪先是成为波-立联邦国王斯坦尼斯瓦夫·莱什琴斯基(Stanisław Leszczyński)放弃王位后所获的封地,在他死后并入法国。普法战争时洛林同阿尔萨斯一起被割让德国,1919年凡尔赛时归还法国,二战时同样被德国占领,二战后又回到法国,所以这里不像阿尔萨斯,德语是不通的。

住在市区的Hôtel Américain,也不知道和美国有啥渊源。房间有点旧,不过看得出昔日的豪华。从旅馆出来奔向市区,首先值得一看的自然是世界文化遗产、硕大的斯坦尼斯拉广场(La Place Stanislas),其中竖立着一座雕像,就是设计者斯坦尼斯瓦夫。广场最近一次大规模翻修是在2005年,看起来很气派,鎏金的栅栏,漂亮的喷泉,一道拱门通向沙土铺就的林荫大道,其尽头是昔日的王宫。王宫侧面的小巷子在那天正是跳蚤市场,热闹非凡。

La Place Stanislas
斯坦尼斯广场

王宫旁边的跳蚤市场
王宫旁边的跳蚤市场

南锡大学科学院
南锡是法国东部的大学城,三所公立大学,漂亮的大学楼散落在老城北侧。

逛累了在广场上吃了顿饭,回到旅馆看世界杯。第二天起身又去逛了逛商店,然后驱车前往斯特拉斯堡。久违的斯特拉斯堡仍旧是那么热闹,我们把车停在火车站,去买了两只Ronchamp,回来发现一排车都被贴了罚单,自然也包括我们的,35欧元!必须抱怨一下,一条十几米长的单行道,两侧都有空地,一侧可以停车另一侧不可以,却没有任何标识。我人生的处女罚单就这样出现在了法国,而且重点是根本不知道怎么交罚款。拦住路人问了问才知道,要去香烟店(!)买邮票一样的罚单票贴在罚单上,然后寄给管理部门。偏生身上的现金不够了,只好开车去对岸,熟悉的Kehl小城取了钱再回来,找到一家香烟店付款了事。然后转去斯特拉斯报的宜家买了点家具,这才辗转回到巴登巴登。

插播吐槽时间。凭心而论,我对法国所知不多。读过一点点皮毛历史,去过两次巴黎,在斯特拉斯堡闲晃过十几回,哦,还有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三五个法国人,两个留法的中国学生,以及不可不提到的貝太の法國不浪漫生活blog,大概就是我对法国的全部经历。所以每每想要写点对法国的观感,总是觉得不够资历、不能深入,不过看到许多来欧洲打个照面、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回去的人照样可以大写「某国如何如何」、「某民族如何如何」这样往死里面一概而论的想当然文章,却又觉得还是有点底气。从纯粹的观感来说,我接触过的法国,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国家。法国的许多细节让我感到迷惑和不适,比如公路标牌的形状,字符的kerning,层出不穷的限速牌和无处不在的测速器,换道不打灯的法国车;再比如法语的联诵、乱七八糟的附加符号、瓮声瓮气的鼻音;还有法国人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和我朝很像──也不管社会有多少问题,近代有多窝囊。

当然这次法国感觉还是很美好的,而且南部还没去过,今年是不行了,以后等有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