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28

即将过去的冬天也许是六年来最慈悲的一个,虽然最冷的那两周的确冷到不可理喻,其他时间里都温暖得可疑。唯一的痛苦就只来自无尽的长夜。而随着日光渐长,春天眼看就要来,巴登巴登的樱花也又要盛开。回想起住在Gengenbach的那两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会沿着名叫Kinzig的小河走到田野里,在粗砂铺就的小路边长椅上躺着看书,看一会儿就睡着,醒来后坐在那里发呆,望着河岸边,青草地,跑来一只兴高采烈的黄金猎犬,后面跟着它的主人,面带微笑;平交道口的栅栏缓缓降下,汽车排在两边,等待着红色双层的黑森林专列,或者两节车厢的白色短途小火车急驰而来,沿着铁轨弯过一道微小的弧度,然后顺着丘陵驶入森林深处。阳光映照着山上的葡萄园和小城堡,天空慢条斯理的云,有似有似无温柔的风。这样的日子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随着天气转暖,如同一颗颗干瘪的豆类,在浸润脑浆之后,迅速膨胀,生根发芽,分毫毕现。


圣诞节大家一起去瑞士滑雪,回来之后租了间渡假小屋一起烤鹅,应该是来德国以来第二开心的一次圣诞。本来的秘密跨年计划,是租辆重型摩托车连夜骑到巴黎去,无奈前一天晚上喝到宿醉,十二月三十一号头痛欲裂,只好作罢。春节前一天在卡鲁见到优质德语翻译高宗文,一起喝酒。今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一些,幸好有蛙哥草草拣我到卡鲁去,在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WG里面包饺子,玩三国杀,免去落单在家写程序的下场,着实让人心存感激。人生第一次三国杀,角色依次是忠臣,内奸,内奸,反贼,全都输了。

二月初Louis促销,终于买到一双可心的摩托车靴子,算是凑齐了行头。打算春天降临去买车,但仍旧很犹豫买回来应该停在哪里,以及我究竟能骑着它去哪里。十号那个周末赶在签证过期之前再次去了趟英国,周五晚上睡在伦敦的YMCA旅舍,进到房间里发现居然没有暖气,遂回想起check in的时候看到门房那边放着一个电暖炉,上面写着「Reception, DO NOT TAKE AWAY」,这才明白是为什么。第二天和Rex、Laura、Judy一起吃英式早餐,爆料得知Judy已有新男友。饭后四个人找到一家pub喝酒到下午。在冬日暖阳下坐火车去牛津见cici珵同学,上车时打了个电话,临到站时收到短信——「出站口,178,中国姑娘」,登时感觉压力很大。走到出站口果然是位高个子大美女在那里等着,还好非常仁慈地穿着平底鞋,我才得以逃脱一路仰视对方交谈的命运。Cici珵同学先带我去参观The Hall of Christ Church,哈利·波特剧中的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餐厅拍摄地点,然后逛书店,吃冰激凌,再回到Christ Church听唱诗——听唱诗是非常奇妙的体验,在英国式样、高耸窄仄的哥特教堂里面,两侧三排对坐的长凳,十余个大学男生穿着修士的长袍鱼贯而入,分别坐在两侧,而听众就比邻着坐在唱诗班身旁。在黯淡烛光下侧耳倾听管风琴和人声,不时起立,偶尔还要跟着唱,跟着念祷文。十足独一无二的经历,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特别平安喜乐的感觉。

听过唱诗,转投牛津的Jamie Oliver餐厅。Jamie Oliver是个很出名的英国厨师——是的,英国厨师,虽然这听起来就好像「法国工程师」一样让人觉得靠不住,但事实上和所有不见得成立的陈见一样,英国人同样能做出好吃的东西来,当然,是意大利菜。而且不论如何,从德国来的我实在没有资格讨论英国的东西是否好吃——这家餐厅名叫Jamie’s Italian,开设于二〇〇八年,是他成名之后的首家冠名餐厅。Cici珵告诉我这个时间去大概要排队,进去一看果然是爆满,还好我们只需要等待大概半小时左右。主菜我点了一份Flash-Grilled Feather Steak,Cici珵点了Truffled Turkey Milanese(不,这不是我凭记忆写下来的,是后查的)。饕餮的过程不再赘……嗯,在Baked Chestnut Mushrooms的香气中,浮动着所有悲喜与沉默,一只蘑菇的前世今生。咀嚼牛排时,世界会颠倒下来,你飞速的坠向青草地,一头扎进牛群里,你看见白色的广袤世界中,闪动着北意大利耀眼的阿尔卑斯山峰群……

总之非常好吃。最后我们去传说J. R. R·托尔金与C. S·刘易斯曾经每周聚首的The Eagle and Child pub喝酒。Pub里面也是热闹非凡,而这回点的苹果酒,真的是如狐狸先生所说,tastes almost exactly like pure melted gold,有一种奇异的香气,入口也极为美味。这一天过得非常开心,真的很感谢Cici珵同学,也要感谢把Cici珵同学的blog介绍给我的Aeneas宋。

喝到微醺,告别Cici珵,回到牛津的国际青旅睡下。青旅的水准还不错,只是半夜有人打鼾,硬生生将我吵醒两次。

第二天早上再次去逛牛津的两家书店,然后坐火车回到伦敦,匆匆吃了份Subway,然后继续……逛书店。带着五本书上飞机回到德国,入关的时候再次遇到和去年一样的那个警官。他显然也认出了我,点点头笑笑,扫描过护照,就让我过去了。再次感觉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太久。

接下来的周末去卡鲁跟草草蛙哥看电影,《Hugo Cabret》。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片子的来头,后来才知道提名了十一项奥斯卡奖。剧情稍微弱智了些,不过胜在画面唯美。


开始100 Things计划之后,分几次从家里清理出一堆垃圾扔掉,找出穿旧或者压箱底的衣服,包好扔进德国红十字会设立的捐赠箱里。但还是有很多东西很难处理,比如显示屏几乎断掉的旧笔记本电脑,Rio还在德国的时候一起去博物馆时买的Euro Fighter模型,还有买来只印过不到二十张照片的Polaroid PoGo。它们都不在我的列表上,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把它们扔进垃圾箱。留赠有缘人吧。此外就是对于买东西这件事变得很敏感。比如收到户外用品目录,以往总会随手看看,买倒未必会买,现在却不敢翻开,生怕自己看上什么,就忍不住要去买。终于明白,平时购物就好像呼吸一样,如果不去留心,就是注意不到的事情。而且有太多时候,会陪你很久的东西,比如一只手持吸尘器,是和那些快速消耗品,比如一堆意大利面条,一起买下来的。你会产生这些东西很快就会用光的错觉,只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惊觉,那样东西已经放在那里开始积灰了。

而跳蚤市场这样的地方提供的机会就是,把一样东西从你家阁楼里拿到他家里阁楼里去积灰。


上个星期Tulip忽然告诉我她要结婚。说忽然其实也不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终于还是没有撑到整整三十岁。不禁想起在遥远的上个世纪,滨海小渔村里上初中的时代,我大呼小叫称为知己的人,一共有三个。其中周昱晨高中时代东渡扶桑,从此杳无音讯,甚至我在输入她名字的时候,都要犹豫一下中间的昱字是不是那样写;Oldimp〇八年在奥地利与我割席断交,从此不再来往;只有温婉聪慧的Tulip,虽然和我隔着一万公里的距离,却从来都可以直奔主题,随时把心里最直接的想法说给她听,包括那些肮脏的部分。有时候我不禁怀疑,也许她是除了Eileen之外,唯一一个一直都会有「后来」的朋友。回首过去的十六年友谊,唯一不会嫉妒我的,大概只有杨过了吧。

祝你幸福啊,荩楠。既然你说不办婚礼,我就只好把飞十四个小时去参加婚礼,次日再飞十四个小时回来这么铺张的义气留给——嗯,已经不再有别人。